这正是历史知识的悖论。知识如果不能改变行为,就没有用处。但知识一旦改变了行为,本身就立刻失去意义。我们拥有越多数据,对历史了解越深入,历史的轨迹就改变得越快,我们的知识也过时得越快
而近年来,随着人类开始重新思考人与动物的关系,这样的做法开始招致越来越多的批评。忽然之间,我们对于所谓低等生物的命运有了前所未有的兴趣,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快要变成低等生物了?如果计算机程序拥有了超乎人类的智慧、前所未有的能力,我们会不会认为这些程序比人类更重要
虚构的力量
只有智人能够与无数陌生个体进行非常灵活的合作。正是这种实际具体的能力,决定了为何目前主宰地球的是人类,而不是什么永恒的灵魂或是独有的意识
在大家一起编织出共同故事网的那一刻,意义就产生了。对我来说,在教堂结婚、在斋戒月禁食或在选举日投票这些行为为什么有意义?原因就在于我的父母也认为这有意义,还有我的兄弟姐妹、邻居朋友、附近城市的居民,甚至是遥远异国的民众,都认为这有意义。为什么这些人都认为这有意义?因为他们的朋友邻居也有同样的看法。人类会以一种不断自我循环的方式,持续增强彼此的信念。每一次互相确认,都会让这张意义的网收得更紧,直到你别无选择,只能相信大家都相信的事。
只有智人能够与无数陌生个体进行非常灵活的合作。正是这种实际具体的能力,决定了为何目前主宰地球的是人类,而不是什么永恒的灵魂或是独有的意识
这正是历史展开的方式。人类编织出一张意义的网,并全然相信它,但这张网迟早都会拆散,直到我们回头一看,实在无法想象当时怎么可能有人真心相信这样的事。事后看来,为了进入天堂而参加十字军,听起来就像彻底疯了。事后看来,冷战似乎是件更疯狂的事。不过才短短30年前,怎么可能有人因为相信能打造出人间天堂,就不惜为此冒着核弹浩劫的危险?而在现在的100年后,我们现在对民主和人权的信念,也有可能会让我们的后代感到同样难以理解。
智人统治世界,是因为只有智人能编织出互为主体的意义之网:其中的法律、约束力、实体和地点都只存在于他们共同的想象之中。这张网,让所有动物中只有人类能组织十字军、革命和人权运动。
纸上的生活
文字催生了强大的虚构实体,这些实体组织了数百万人,也重塑了河流、沼泽和鳄鱼的现实。同时,文字也让人类习惯了通过抽象符号的调节来体验现实,于是更容易相信这样的虚构实体确实存在。
我们可能觉得书面文字只是用来温和地描述现实,但它却逐渐变得威力无穷,因为它能够重塑现实。如果官方报告与客观现实有所冲突,最后让步的往往是现实。只要和税务机关、教育体系或其他烦冗的官僚机构打过交道,你就知道几乎没人在意真相,表格上写的反而才更重要。
人类合作网络的力量就是依赖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微妙平衡。太过扭曲现实,力量就会被削弱,让你敌不过那些能看清现实的对手;但想要有效壮大组织力量,仍然得依靠那些虚构的神话。
人类的童年都有自我专注的特征。不论什么宗教或文化,儿童都会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,对其他人的处境和感受兴味索然。正因为如此,父母离婚对儿童会造成莫大的创伤。一个5岁的小孩并不能理解,某件重大事情可能不是因为他造成的。不管父母跟他说多少次——说父母都是独立的人,有自己的问题和希望,父母离婚不是因为他,孩子都不会懂。他一心认为,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他的关系。大多数人长大之后就会摆脱这种幼儿期的妄想,但有些人却继续坚持、至死不改。就像孩子觉得父母是因为他才会吵架,一神论者也相信,波斯人与古巴比伦人是因为自己才会开打。
想评估人类合作网络究竟是好是坏,一切都取决于用什么标准和观点。评判法老时代的埃及,我们要看的是产量、营养还是社会和谐?重视的是贵族、底层农民还是猪和鳄鱼?历史绝不是单一的叙事,而是同时有着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叙事。我们选择讲述其中一种叙事,就等于选择让其他叙事失声。
虚构故事本身并没有错,而且有时还有其必要性。如果没有货币、国家或公司等人人接受的故事,复杂的人类社会就不可能正常运转。要先让大家都相信了同样的虚构规则,我们才可能一起踢一场足球;再让大家都相信一些类似的虚构故事,才能让市场或法庭真正发挥作用。然而,这些故事只是工具,不该成为目标和标准。一旦我们忘了这些只是虚构的,就会开始与现实渐行渐远。于是,可能只是为了“给公司赚很多钱”或是“保护国家利益”,就让我们掀起无边战火。公司、货币和国家,都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,是人类发明了这些概念,好让它们为人类服务;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人类为这些概念服务,甚至牺牲性命呢?
科学与宗教之争
虚构故事是人类社会的基础和支柱。随着历史的不断演进,关于神、国家和公司的故事越发强大,以至开始主宰客观现实。正因为相信伟大的鳄鱼神索贝克、天命或《圣经》,让人能够辟出法尤姆湖、修起长城、建起沙特尔大教堂。但遗憾的是,盲目相信这些故事,也就意味着人类往往为某些虚构实体(例如神和国家)的荣誉而努力,而不是让真正拥有感受的生命过得更好。
我们说宗教是一种用来维护社会秩序、组织人类进行大规模合作的工具,这种说法可能会让某些人感到恼怒,因为对他们来说,宗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代表一条通往灵性的途径。然而,一方面,宗教和科学的差距比我们一般认为的更小;另一方面,宗教和灵性的差距却比我们想象的更大。宗教就是一份契约,而灵性是一个旅程。
宗教对世界提出一套完整的描述,并提供一份定义清晰且载明各项预定目标的契约。“上帝是存在的。他告诉我们应该遵循某些行为方式。如果你服从上帝,你就能进天堂;如果你不服从上帝,你就会在地狱里被烧死。”正是因为这份契约写得清清楚楚,才让社会得以制定和形成各种共同的规范和价值观,从而约束人类的行为。
但灵性之旅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,它通常是以神秘的方式把人带向未知的目的地。旅程一开始,通常都是一些大问题,例如:我是谁?生命的意义是什么?什么是善?在大多数人欣然接受由当权者提供的现成答案时,灵性的追随者却不那么容易满足。他们会下定决心,追寻着这些大问题,不论这些问题将他们引向何方,也不管前往之地是否熟悉或他们是否愿意。因此,对大多数人来说,做学术研究也是一份契约,而不是一次灵性之旅,因为学术研究就是把我们带往前人、政府和银行所认同的预定目的地罢了,就如同“我要再读三年书,通过所有考试,拿到大学毕业证,找份薪水好的工作”。但如果你在半路碰上某些大问题,将你引向某个意料之外、起初丝毫没想过的目的地,学术研究也可能忽然变成一次灵性之旅。例如,某个学生可能一开始主修经济学,想在华尔街找份工作,但学着学着,却不知为什么,最后进了印度教的修行所,或是到了津巴布韦去帮助那些艾滋病患者,我们就可以说这是一次灵性之旅了。
人文主义革命
人文主义主要有三大分支。第一是正统派,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,拥有独一无二的内在声音、永不重复的一连串体验。每个人都像一道不同的光线,从不同的角度照亮世界,为这个宇宙增添色彩、深度和意义。因此,我们应该让每个人都尽量自由自在地体验世界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、表达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。不管在政治、经济还是艺术中,个人的自由意志都应该比国家利益或宗教原则更为重要。个人能享有的自由越多,整个世界就会变得越美丽、丰富、有意义。由于这种正统派强调自由,也就称为“自由人文主义”(liberal humanism),或简称“自由主义”
美国的人权?
自由主义政治认为,选民能做出最好的选择。自由主义艺术认为,观看作品的人觉得美,就是美。自由主义经济学认为,顾客永远是对的。自由主义伦理认为,只要感觉对了,就该去做。自由主义教育认为,我们要为自己思考,因为从内心就能找到所有答案。 社会主义并不鼓励自我探索,而是主张建立强有力的集体制度(比如社会主义政党和工会),为我们解读这个世界。可以做个比较,自由主义政治认为选民能做出最好的选择,自由主义经济认为客户永远是对的,但社会主义政治认为政党能做出最好的选择,社会主义经济认为工会永远是对的。各种权威和意义仍然来自人类的体验(因为无论政党还是工会,都仍然是由人民组成、以减轻人民苦难为目的),但个人必须听从政党和工会的决定,而不是自己的个人感觉。